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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语学校赵开礼:撬动岁月的杠杆

发布时间: 2019-06-21     来源:
 

老家的南屋里,放着很多先前庄户人常用的家什,锄镰锨镢不用说,犁耧耙铲、簸箕箩筐牛锁头等物件,光听名字就很古董,连墙旮旯里的棍子也有来历,不信,就随意摸几根来说说。

(一)碾 棍

别小看这几根长短不一、粗细不匀的棍子,它可是当年撬动岁月的杠杆。在贫穷的年代,没有电,石碾是村里唯一粉碎粮食的工具。春天碾瓜干,夏天碾高粱,秋天碾玉米,冬天碾小麦,一年四季与碾有着转不完的情缘。没有碾,很多东西就没法吃到嘴里去。

晨昏之际,是石碾最忙的时候,总是听到碾榫上铁皮在不停磨合,一住不住地发出吱呀的声响。那时候,多吃粗粮,如果是推煎饼,通常把瓜干和玉米,碾得粗一些,如果是蒸吧咕,把粮食碾的很碎很细。再用箩箩出来。而推碾需要不断地转圈,敢情一场下来,至少要走七八里路的样子。

为了对付雨雪天气,石碾往往支在碾棚里,有了碾棚,石碾就一直从早到晚地转着。那时候,人们白天上工干活,晚上碾棚里最忙,一盏盏似明非暗的罩子灯,发着暗弱的光,照着人们推碾。这个拿走了,那个再来挂上。你来我去的,缩短了黑夜的长度。

赶上碾忙,要挨着号等碾。那时候,邻里街坊很友善,遇上人手不足的人家,大人便吩咐自家的孩子去帮忙,孩子们很听话,顶多挣一句好听的话,推起来很卖力。吱悠吱悠的推碾声夹杂着人们的说笑,使得原本挺辛苦的一件活,变得不再那么单调。

推碾需要用碾棍,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备两根,碾棍长一米左右,太长了转不开,也不能太短,太短了有劲使不上,还要粗细合适,太粗了安不上,太细了怕弄断。最适合做碾棍的是柳棍和槐木,越磨越光滑,也不容易烂断。父亲最懂得砍碾棍,只要碰到合适的树枝子,他就用手揸揸,然后去疤削皮,砍成一根根的碾棍。

那时候,我家西边是大路,碾棚就在路西的拐角处。推碾时不用等,什么时候碾闲着,一出门就知道。赶上碾忙的时候,母亲总是把机会让给别人,有时候,邻家的婶子大娘独自来推碾,母亲总是喊我们去帮忙,有时还会扔下手中的活,抓起碾棍帮着推。也有忘了拿笤帚簸箕的,母亲也会爽快地拿出自家的让她们用。有时候碾脏了,或者被孩子们撒上了土,母亲就吩咐我们拿水瓢舀水去冲洗,大家都知道我家的碾棍多,有些熟人来推碾,干脆不用带碾棍,只要我家开着门,自己就进院拿着用。

我睡觉的房屋与碾棚只隔着一条路,从小就听熟了碾砣的滚动声,甚至能从碾砣的声音,辨别出压的什么粮食。帮母亲推碾是趣事,并且是炫耀力量的好机会。通常是姐姐在后面推,我在前面拉,推到高兴处,会越跑越快,把碾砣拉得飞转。拿笤帚拨拉粮食的母亲,跟不上趟,一边埋怨,一边闪到旁边。

就是在这简陋的碾棚里,拉着这样的碾棍,吃着石碾磨出的粗粮淡饭,我一天天长大了。并且,灵魂深处,长出了一种苦中寻乐的秉性,有时候,摸摸碾棍,身上就生出一股生活的底气。

(二)担 杖

小时候,老家一带虽然不属于山区,但河流岔道较多,道路逼仄,又没有现代化的运输机械,很多物品需要人工搬运。农民挑东西的工具主要有两件,一件是扁担,大家都知道,可抬可挑,作用巨大。另一件是担杖,担水挑肥,非常方便。

那时候,农民种地,比较原始,无论是秧地瓜、点玉米、栽烟、点棉花,还是载瓜种菜,几乎都要先浇水,浇水就要有担杖。一杖在肩,担水可近可远,走路可急可缓,上沟爬崖,不用帮忙,比用车子拉水要顶用。

于是,每逢农忙季节,乡村的田间地头、河泮沟岔,到处都会看到挑担的人在走动,特别是下地归来,一头是水桶,一头是柳筐,嘎吱嘎吱的声音,伴着乡邻们的说笑,组成了人间最美的剪影。

用担杖最多的还是挑水吃。那时候,村里没有自来水,也没有固定的供水设施,只是在村头巷角有几眼水井,如果水位较深,就需要在井口按上辘轳,或者准备一根汲水用的长绳子,如果水位较浅,就只需用担杖钩住水桶打水即可。

不过,用担杖打水是个技术活,有经验的人,不用费力,顺劲轻轻一拨,即可桶满,提出井口后,水也不会溢出桶外,没经验的人,把水桶甩来甩去,也泛不满,不仅把井水搅混了,出井后,还咣咣当当,弄得井台上净是水,更糟糕的是,越是拿担杖在井里搅来搅去,水桶越容易脱钩。所以,隔不了几天,就会有人把水桶掉井里。如果幸运,水桶漂在水面,又恰好身边有人帮忙,还可以用担杖勾上来,如果水桶沉底,或者光线太暗,就只有等到天亮或者拿手灯照着捞。

每逢遇上这样的麻烦,在井边居住的人家都会来帮忙,去东家找根较长的杆子,到西家借个捞桶的铁钩,或者临时绑上一把二齿子,几个人围着井口,你搅一阵,他搅一阵,很快就能搞定。掉桶的人百般感激,帮忙的人尽心尽力,在庄户人的心里,宁肯放着自己的活先不干,别人的忙却不能不帮。

有时候,遇上老弱妇孺来打水,热心的人,会主动帮忙把水打上来,甚至把水送到家。有时候,碰上雨泛天气,挑水的人会主动带把锨,把井口的泥泞清干净。特别到了冬天,如果井口处结冰或者落雪,他们会先把冰雪挑走,然后再回来打水。

水井,养活了一村人,也赋予了担杖不可替代的荣耀,让它挑出了农民的朴素,也挑出了农民的信仰。用的时候挑肩上,不用的时候挂墙上,一生负重,却不张扬。

(三)棒 槌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创造大唐天籁的乐器,竟是一根叫棒槌的小木棍。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几乎家家都有这样一根搥衣的棒槌。棒槌虽然短小,却最受庄户女人们的青睐。那时候,洗衣机很少见,搓衣板也不多,再加上农民的穿戴五花八门,补丁摞着补丁,破衣粗布,揉搓起来,非常费力。于是,不惜力气的主妇们,用大盆盛着衣物,端到河边或者水塘里,先用水泡泡,然后铺展在石头上,蘸着水一遍一遍地搓洗。

那时候,洗衣粉、肥皂价格贵,农民们用不起,只能买块臭胰子、称点儿碱粉,或者到山根处挖些矸子泥搓衣服。粗厚的衣物,经泥沙浆后,又厚又沉,为了浆洗干净,需要用棒槌一遍一遍地捶打,把布缝里的泥沙挤出来。

榆木或者枣木做成的棒槌,材质坚硬,耐水泡,不干裂,一端粗一端细,长年累月使用,细头光滑,粗头浑圆,用它浆洗衣物,既不怕火碱蚀手,又省力气。

那时候,村里的小河率真自然,既不受人类的约束,也不给村民制造麻烦。夏天河宽,冬天河窄,五冬六夏,不断流,也不泛滥。

靠近河岸,安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条石,有的没于水中,有的高出河面,大多光滑平整,有的还被柔滑的水苔包围。桥头或者水流平稳的地方,往往也是条石集中的地方。农村人不喜欢在家里洗衣服,即使远点儿,也要跑到河里洗,于是,从早到晚,那些石块很少闲着。洗大衣物,就找块较大的石头,洗小衣物,就找块小的条石,衣物干净的在上游,洗尿布的在下游,不用指挥,大家都很自觉,谁也不会制造让别人心里不愉快的事。

有时候,大人们来洗衣,孩子们也来凑热闹,特别是洗毛毯、被褥里子等大物件的时候,往往会招呼孩子们来帮忙,搓搓胰子、拧拧衣服,或者帮忙朝衣物上泼水,都是孩子们愿意干的事,有时候,谁的棒槌被冲了,谁的皂粉盒飘走了,孩子们会抢着去捞回来,弄湿了衣服也不在乎。

悠悠岁月,被揉搓成了独立的晨昏,艰辛的日子,被敲出了和谐的节拍。浣洗衣服,也是浣洗心情,芝麻谷子、家长里短,都可以在这里说说,有什么烦心事,也可以找个对撇的聊聊,此起彼伏的说笑,大小棒槌的合鸣,加上孩子们的大呼小叫,组成了乡村古朴的童话。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旮旮旯旯都是宝,真是一点儿不假,你看,一根短棍,就足以让心地朗然,让记忆天长地久,何况那些曾经赖以养家的东西。过时的物件,之所以被留存,是因为每一件家什的背后,都有一段曾经的故事,曾经的故事里,写着沧桑和希望。

这些撬动岁月的棍子,它们的价值,不在于时间的长短,也不在于外表和材质,而在于,它给人精神和力量,让人感念和铭记,让人振奋而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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