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鄌郚镇中学牛洪忠: 黑暗中的光,在何方?

发布时间: 2020-04-13     来源:
 

最近安排学生阅读《家》,我亦再次把思绪梳理。

好像是失足,我跌落到了这个世界的围墙外。天色倏忽沉了下来,顺着雪的凉味儿,我摸索着找到了这个世界的入口,一股寒气直勾勾地朝我逼来。

巴金先生以暴虐的风雪开篇,夜做画布的底色,又恶狠狠地砸上了风和雪。我站在街角,觉民和觉慧顶着风雪从我的身边走过。在这个阴晦的风雪之夜,我的心在颤栗中缩紧。

基调之外,巴金先生还是给这道前菜添了一点“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佐料,我嗅到了一丝“暖意的遐想”——路上行人们心中的家,“一个希望鼓舞着在僻静的街上走得很吃力的行人——那就是温暖明亮的家。”我紧着的心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我看见两位青年的回家路愈发凄寂,最后他们走进那扇肃穆严正的大门,他们的脚步声也消失在那个黑洞之中。原来,那个鼓舞行人们逆风雪而行的温暖明亮的家,仅仅存在于行人们的心里。

风雪之夜、顶风雪而行的青年、英文戏剧、温暖的家与“黑洞”……这是个蕴意深远的开篇。开篇就把“画笔”按得这么重,我好奇作者将会以怎样的方式继续讲这个故事。我跟着觉民觉慧兄弟二人走进了那扇大门,往故事的深处慢慢走去。

初入家门,还没来得及抖落衣帽上的积雪,我便迎面遇见了风雪中的美好——鸣凤和琴。鸣凤和琴的美都是纯净的,但她们的美却来自两个世界。鸣凤是这个家族的仆女,她的美是温顺柔和的;琴出身名门,是位容貌与内涵兼具的新女性,她的美在青年中是出挑的、热烈的。我有幸同时遇见了鸣凤和琴,但时间流转,我又见证了她们的命运中的不幸。琴的母亲为她看下了一门亲事,“男家家里很有钱,子弟也还漂亮,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他家里有的钱够他一生吃着不尽,嫁到那边去很可以享福。”这是世间女子的富贵路,但琴看到的是一条堆满女子尸体的血路,她要反抗,反抗旁人摆布自己的命运、反抗做男子的附庸;鸣凤则被告知她将被送给冯老太爷做小,她人生唯一的出路——爱情被堵死了,由希望到绝望,只是主子的一句话,她也想抗拒,但她自己救不了自己,她只能把渡过这一劫难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她更卑微地向周氏求助、唯唯诺诺地向她的心上人觉慧求助,结果没有人能扶起已经跌倒在推入火坑的她。我没有看见琴是怎样反抗母亲的意向的,但从日后她和觉民平稳的相处,我知道,她的反抗成功了;而捍卫着爱情的誓言、不愿活在漫长黑暗中的鸣凤,选择了投湖自杀,她的抗争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我不知道。

我在反思,觉慧也在反思,如果鸣凤生在琴那样的家庭中,她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会是自杀,两人的爱情也会自然而然地开花结果。

觉新和梅给出了答案。觉新和梅是表兄妹,他们两人的情投意合是这个家族中“公开的秘密”,但因为两人母亲的矛盾,两人婚事无望。觉新的父亲用抓阄的办法给觉新选了一位妻子,正在旁观抓阄的我不禁感慨:这真是个有新意的择媳妙招。觉新顺从父亲娶了瑞珏,梅也听从母亲的安排远嫁他乡,觉新婚后虽然没有忘记梅,但是他和他的妻子也算是情投意合,过着还算平淡温馨的日子。梅没有觉新那样幸运,她的人生从此以悲剧为底色,梅花最终没耐住冬天的凄寒,年纪轻轻化为一抔黄土。为什么?梅汲取生命养分的根被扯断了,她只能枯萎。

觉慧的梦境也给了我们暗示。在觉慧的梦里,鸣凤成了一位小姐,他们两人之间阶层和身份的鸿沟不复存在,但两人的感情最终仍是无果,为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了聘金和个人的仕途,鸣凤的父亲将鸣凤许配给了一位中年官吏,在鸣凤的父亲眼中,这是鸣凤存在的价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婚姻甚至命运悲剧的始作俑者吗?我想没有那么简单。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撑腰的是那些千年来奴役着这片土地的骇人观念传统。

将时钟的弦回拨,我继续在这个故事中游走着,在这个阴云笼罩的家中,我寻到了一方净土——花园。在这里,觉慧不用再顾及“少爷”这个名号,可以爬上梅树,帮鸣凤摘梅花;在这,隔着两人的那堵无形的墙暂时性地消失,两人敞开心扉,互诉真情;春节,年轻一代在这里玩闹,与长辈们一起看烟花,这是这个死气沉沉的家为数不多的鲜活时刻;元宵之夜,年轻人们溜进园子里,觉新怀想起梅,淑贞无力于裹足的精神痛苦,这群青年人各怀心事,迷惘着未来。这个花园真是像极了《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它是青年们精神上的小“桃花源”,给青年们以安全感,将外界的虚情假意、尊卑贵贱给过滤了大半,在这里,青年们可以暂时摆脱外界大环境硬给他们扣上的条条框框,获得片刻的宁静与自由,在当时的环境下,这是个神奇的存在。我欣慰这个“黑洞”中有这个可以容纳阳光的地方,但我又不禁为青年人们难过,这样的“桃花源”只是若有若无地存在着。

走着走着,战火来了。这个家族平日里掩饰得很好的“秘密”一点一点地漏出破绽,在匆促与慌张中,假面具落了一地。“这个靠旧礼教维持的大家庭,突然现出了它内部的空虚:平日在一起生活的人,如今大难临头,就只顾谋自己的安全了。”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时,人们才清晰地听到这个家族疲惫的喘息声,假意和虚情被“一语道破”。公馆里只剩下觉新这一房人,兵乱是旧社会另一件轻而易举就能摆布女子命运的事情,女眷们在担忧自己的安危,兵乱也给琴的思想世界带来了新的冲击,压迫之下另有压迫,她在“斗争”,远远地望着流泪的她,我感到了处于转折年代的新女性的挣扎、无力与绝望。枪炮声下,真情也愈发容易被看清。瑞珏与觉新,没有名字的周氏对觉慧的细心关怀让周氏在觉慧心中成为了母亲的形象。

战火停息,这个家族的生活复归表面上的平静,日子在稳当当地流逝着,我闲慢地旁观着这个家族一举一动,直到鸣凤的死。而后,故事的节奏突然加快,我的步子也一步紧着一步。压迫在青年身上施加的力气越来越大:觉民反抗包办的婚事,离家出走;二妹也被安排了婚事;梅的病一日比一日重;剪了头发的倩如、文以及“老密斯”迫于舆论压力离开……我小跑着追着这个故事,这个家族中迥异的两类人闪进了我的眼睛。觉民为信仰和爱情逃离这个家族,坚决抵抗旧思想的腐蚀,他被认作不孝子。面对父亲的威势,孝子克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顺从,却在背地里做有辱家门的事情,麻木地消磨着自己的人生、消耗着家庭的积蓄;高老太爷病了,家族权威的高压消减,克安克定便更加“自如”地花天酒地、坐吃山空,高老太爷病故,克安、克明、克定三兄弟紧接着就商议起分家的事宜。我不禁疑惑,那些在家族里乖乖顺从的,就是孝子吗?他们的顺从是出于孝,出于对家族权威的畏惧,还是出于维护自己在这个大家族中的生存利益?我想,这个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的疑惑的答案,但大多数人选择了沉默和视而不见。

高老太爷去世之后,故事愈发匆促。瑞珏的死,觉慧的出走,就像一道幻影,从我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两个可爱的灵魂在这个旧家族中的消失都是那么地匆忙,虽然觉慧的出走闪着希望的光,但我的心里仍留下了一片怅然,他们怎么就这样离开了?觉慧走了,这个家族中的其他人怎么样了?句号还没有画完整,故事怎么就这样匆匆忙忙地收了尾?我在故事里跑着,喘着粗气,头顶的灯泡忽闪了几下,然后所有的灯光就都消失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中其他人当时的模样,故事就戛然而止了。

在这个世界中,我是个透明的“自由人”,自由地在时间与空间的跨度中穿梭,旁观着也体会着这个家族中萌生出的希望与仍在流血的伤疤。走在这个故事里,我发现,觉慧也是一位洞察者,他是一位新鲜的青年,当旁人沉溺于荒唐而不自知时,他那双敏感的眼睛便已经捕捉到家族的病痛,但他没有能力医好这个家族的病,只能试图唤醒自己的大哥,而后迈出疏远的脚步。他观察着正在踢毽子的淑贞和觉新,看到觉新因梅而起的那份悔恨与苦痛的瞬间消失,看到淑贞正在踢毽子的那双小脚,听到了淑贞裹脚时的哀泣声;春节时,金钱碰撞的清脆响声、金钱游戏的哄闹声……只有他对此感到不适;高老太爷过寿,众人沉溺酒色丑态毕露,对于觉慧和觉民来说,他们的家里挤着一张张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脸;他发现了“金陵高寓”,发现了四叔乖顺的脸和腐烂的心,“他知道这个空虚的大家庭是一天一天地往衰落的路上走了。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拉住它。祖父的努力没有用,任何人的努力也没有用。”高老太爷病重,觉慧是捉鬼闹剧中唯一的清醒者,他反驳着克明和觉慧这两个装睡的人,几乎把那一张张荒唐的脸打了个遍;他看着觉新为了死人、为了维护别人眼中的孝子称号而牺牲自己亲爱的妻子,他看到了摧残爱的黑暗力量抓住了瑞珏的脚腕,看到了男子的软弱和女子的棺椁;他看到了“前清诰封通奉大夫显考高公讳遁斋府君之灵位”下根深蒂固的奴役性……这个家族即将分崩离析,他看得明明白白,他知道,自己所崇敬的光穿不透公馆黑黢黢的大门,这里,不是他的归宿,不是他前行路上温暖的家。最后,活在新于旧的夹缝中的觉新将自己人生的希望一股脑地塞进了觉慧的行囊,觉慧向着“新的一切正在生长”的那个世界走去。

这个世界的基调是沉重的,在这个故事里游历了一遭,我的心情的基调也是沉重的。我听到了鸣凤投水前绝望的呼喊,那悲怆凄伤的绝望映射到了我的心里,我为鸣凤难过了一个夜晚;我眼睁睁地看着觉新的软弱葬送了两个美好的灵魂,我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我看着公馆里一张张精致的假面,尤其是高老太爷病重时陈姨太那精致的妆容、克安克定纵情的丑态……当然,我也看到了阴郁中的阳光,看到了琴、觉民、觉慧等追光者,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抗争的历程,故事就匆匆结尾,只给我留下了觉慧离开时毅然的背影以及无限的遐思。

这群追光者的故事、这个家族的故事,我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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